一直都说,我只有一双手和一双眼睛好看。虽然平日没有机会刻意保养,可是有机会还是喜欢用首饰装点一下,手镯就这样得到我的偏爱。
我的第一件首饰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爸爸送我的红玛瑙镯子。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彼时人们刚解决温饱,肉还没吃多少呢,他就花28元钱给十几岁的小女儿买这样易碎的奢侈品。我知道妈妈对他的零用钱限制非常非常严格,这个不小的数字大约是他私下积攒了一年的结果吧?
这么久了还记得那天他带我去青岛工艺美术商店的所有的细节。一路上他前所未有地跟我说手镯的故事——“有身份的女人细白腕子上玛瑙的、翡翠的镯子轻轻滑动、若隐若现,她们才不屑金钏银镯叮当作响呢。知道什么叫闺秀了么?”奶奶以前是大家出身,当年有专门的梳头老妈子,虽然伊人早亡家道衰落,爸爸还是见过浮华的影子。我不知道,那些故事是怎样在他心里留了40年。
柜台上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在羞涩地挑选玉镯,价格是5元。小姑娘很健康的美,不过一如那个年代劳动的女孩子,工人阶.级.掌.权的代价充分显示在稍显粗壮的手上,那青玉飘花手镯带上去就摘不下来了。是的,我甚至都记得她那只手镯的成色。八十年代的售货员服务态度是可以和打虎武松媲美的,特别是对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偏偏买这种臭美东西的人。最后,小姑娘只得放弃试戴其他镯子的念头,红着脸,撸着那只摘不下来的青玉飘花匆匆走了。现在想来,一个十八九、二十岁的小姑娘,是怀揣着怎样的美丽梦想从每个月极度匮乏的学徒工资中省下这只手镯啊。
爸爸要给我买的玛瑙还是相当昂贵的,似乎只比金子差一点,中国历史上,玛瑙一直是上珍。我身高当时已经超过160了,骨骼基本定型,对自己的小手极为自信,一指柜台中成色最好、却是直径最小的那个手镯要试戴——那直径小到什么地步呢?比它再小的就是儿童手镯了。爸爸和服务员都深度怀疑我的选择,不过,当那只通透的红镯子毫不费力挂在我的手腕上时,一向以我为荣的父亲满面红光,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他还是试图说服我换一只尺寸大一点的手镯,反正价格一样,为什么不给自己多一些余地?你还是会长个子的。天晓得我的虚荣心就那么强烈,一定要这只足以炫耀自己细巧小手的东西——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女人这辈子想都不敢想戴这个尺寸。
果然,等我回家,两个年轻的姨妈仗着姐夫一直谦逊包容,一窝蜂冲上来抢这个稀罕物,还振振有词地说,反正你家姑娘上学呢,又不能戴这个,我们先替她养养。可惜,那苛刻的直径太不给面子,就算手上打肥皂,她们也不能征服这只红色的手镯,只是让爸爸笑话了一番,那镯子是他独一无二女儿的,谁都不能分享。
我那只精巧细致的红手镯除了从盒子里拿出来欣赏炫耀,从来没有真正戴出门去,舍不得,我年轻调皮不知轻重,玛瑙太容易受伤了。一直到儿子出生,它还偶尔被拿出来摩挲一番。这时候,爸爸总会担心地问:“还能带上么?那时候说让你买个大的你就是不听。”我会得意地笑笑,比划给他看,“虽然年纪大了骨骼发硬,可还是能戴上啊!看,都不用打肥皂,算是顺溜吧?”
其实,我知道,爸爸最想给我买的是那种白色上点缀着一截儿绿、一截儿红的玛瑙手镯,“那叫福禄寿。”他说道。可是,当年那需要34元,整整贵出一个青玉飘花的价格。后来,玛瑙的价格一路下滑,我的兴趣也转移了;再后来,他走了,永远没人跟我说玛瑙曾经的矜贵故事,“福禄寿”也从来没走进我的生活。直到如今,满大街都是仿玛瑙了,却再没见过能和我的红镯子媲美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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